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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篇文章,讓板主覺得心有戚戚,其中嘉義的清雲閣的幾位絃友,還曾在兩年前來過敝館相和樂,有一位70多歲的老奶奶,唱曲還是相當地有勁.他們都是很喜歡南管的人.時至今日,社會的多樣性與多元化,讓今日南管民藝的部份,大多只能在鄉村中以宗教的姿態活著.取而代之的南管為了適應社會,轉而以各種不同的面貌出現,嚐試與各種藝術的結合,試圖找尋另一條生路.在維持與創新之間的擺盪,我想現在的南管學習者心中也隨之襬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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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義南管之式微

首節的「西江月引」餘韻猶未停歇,整首『八展舞』的古逸仍舊迴盪在這間靜僻的室內。曲子繼續進行,南管樂的特色可以說是餘音繞樑之外,還可以說在音與音之間的空白還是充溢著律動,那是無言無聲的,但靜默停頓使得曲子更加完整而活生生。南管樂向來也算是中華民族的代表樂種之一,中華音樂的質地與構成與西洋古典音樂有著極端的差異。我可能無法用音樂術語來描述這種差異,例如音階啦、調性啦、或者節拍等等,但國樂乃至南管樂所追尋的表演意識是一種如同中國水墨畫的意境,在淡墨處都有著畫的空靈與雅致,在留白也展現著某些溫婉的力量,這些符映就和描述西方樂種的形容詞有著基本上的差異。

仔細傾聽南管演奏的話,就會注意到每樣樂器的時間和節拍並不完全一致,至少南管的演出並不是管弦樂團那樣的,將所有樂器的發聲集中在主要聲部與合弦,使得諧和、不諧和音的對比很清楚。南管反而是所有的樂器相互扶持、彼此填補,南管樂無法使用「組合」這個形容詞,因為所有的樂器看似各行其是,卻又無法分割。南管樂是「整件」的音樂,是無可拆分的編織與整體,不過南管樂可以因應演奏的需要而分成上四管:琵琶、洞蕭(又名尺八)、二弦、三弦,及下四管:響盞、叫鑼、四塊、雙音(或叫撩鐘)。上四管是管弦類,而下四管是敲擊類,再加上指揮節拍的拍版與嗩吶(或叫玉噯)則合稱十音,十音齊奏可說是相當熱鬧的場面,台灣早期的節慶賽神時常常可以聽到這種排場的演出。

而如果單單是上四管演奏的話,則給人以典雅莊重的感覺;南管樂大約在清代時發展到高峰,因為音樂的演出博得康熙的賞識,再加上當時弄樂已經是士人的雅興,演出南管樂的樂師還被稱為「御前清客」,現在台灣的一些社團演出也仍然會有這樣的錦旗在表演場,以標誌知音人的文化水平。也大概是曲高和寡,台灣轉入工業社會的型態,年輕一輩的人無法以學藝養活自己,寧可去工廠工作或者往他行就業,藝術、傳統技藝在經濟起飛的年代恐怕是一種衰老得最迅速的行業。在拼經濟的現今,政府的預算縮減仍然是先往文化事業開刀,就可以想見這裡的商人重利了。

我們對傳統文化的保存與重視就如同絕種動物一樣,其實近年的南管樂人口增加就是很好的例子。本來發展到台灣、福建等的南管樂是一種民藝,是各地都有人在教學,也是尋常人農閒、工作罷就會哼上幾句的消遣,但是如今我們只能在廟堂聽到南管樂,國家音樂廳、文化中心巡迴或戲曲音樂館的演出正好凸顯了南管樂的式微,這個據說是盛唐中原古音傳承下來的樂種,現在必須經由少數的文化工作者努力推廣、延續。

我一邊聽著『八展舞』這首譜一邊翻閱著血淋淋的《嘉義縣傳統戲曲與傳統音樂專輯》這本1998年的政府出版品,列入調查的嘉義縣南管社團有四家,在此之前凋蔽的則不知幾何了(有機會的話,我應該查查傳統南管重心如鹿港、彰化和台南等地社團的興衰史)。四家南管社團正面臨著相同的排練停擺、青年斷層壓力,甚或是散團的悲劇。這本死亡之書記錄的不止是南管樂的沒落,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如北管、高甲戲和掌中劇等等社團,每一個羅列的檔案記錄的正是台灣民藝的每一幕死亡,如何不教人怵目驚心。我因為求學住在這裡已經六載,對嘉義的情感並不輸給台北,嘉義是抗日、二二八相當慘烈的地區之一,傳統嘉義人所擁有的韌性與剛強也使我印象深刻,然嘉義仍然無法抵擋資本主義的洪流,這裡阡陌縱橫仍舊是台灣的大穀倉,但農人賦閒時卻已經千篇一律地圍在電視機前面了。

嘉義縣六腳鄉有一家「灣內南管社」,活動時間從1939到1987年,早年成立時義務教導南管曲藝,附近婚宴喜慶、酬神喬遷、祝壽滿月皆會請樂團前往鬧廳增添喜氣,後樂師老成凋零,1970年後即很少出場演奏,在1987年散館。嘉義縣布袋鄉有一家「過溝清雅社」,活動期間從1955到1965,從日治時期到戰後總共有老、青兩代團員,但青年團員成家立業後無法顧及,於1965年後已經沒有排場練習。嘉義縣朴子鎮的「清雲閣」應該算是嘉義規模最大的南管社團,從1911年成立至今,在過去曾聘鹿港「聚英社」的教師傳藝,團員們也與台北漢唐樂府、鹿港「聚英社」、清水「清雅堂樂府」等有往來交流,1950年代匯聚了一些地方文人為清雲閣最風光的時期,此後大型的地區文藝活動也曾有過傑出的表演,但現今藝師團員年紀增長卻後繼無人,沒有新血脈,呈現半休館狀態。嘉義縣新港鄉的「新港清華閣」約成立於1959年,也曾在北港媽祖誕辰的遊藝比賽獲得冠軍,但年輕團員成家後紛紛離團,劇團形同解散,1965年後不再演戲,也沒有聚會以及練習。

很矛盾的是現在我也必須經由數位化的唱片才能經常聆聽南管樂,偶爾參加台北的南管演出,卻對於傳統南管的式微無能為力。當然我可以說這不只是我的問題,而是體制的問題,我們的環境裡沒有欣賞、表演、保護與傳承的管道,像漢唐樂府一樣能夠殺出一條文化血路並且到歐洲巡迴演出,恐怕算是少數中的少數了,這當中還包含了藝術工作者的執著與賭注,才讓一般人稍稍留意到南管在復興與創新的同時,其實另一面是死亡,從民藝移往精緻藝術的死。我當然希望有天南管成為家喻戶曉的中華古典樂,也成為全盤工業化當中我們與傳統記憶的連接而使我們不忘自己的本源,只是我的夢想似乎太大而且太遙遠了一些,畢竟南管的境遇已經到了讓人不勝欷噓的地步,而我只能放些曲子來畫餅充飢罷了。

Aug,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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